【长篇/翻译】机械甜贝儿 | 第十一章：重启（Reboot）

“咩——！”山羊眼睛来回转，头伸到车窗外边，欣赏着乡村风光。

史蒂芬妮边生闷气，边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攥着绑在杰弗里身上的皮带。“好吧混蛋，你已经玩得够嗨了，现在乖乖的，冷静点。”

山羊从呼啸的风里转脑袋，扭过来脖子盯着史蒂芬妮。它慢慢地眨了眨一只眼睛，又眨了眨另一只，然后猛地冲到前排座位上，咬住女人衬衫的一角。

史蒂芬妮根本没反应过来。“嘎！嘿，松开！走走走！”

只用一条胳膊把这只吓人的山羊推回去，确实有点困难，但她身子一转，就成功办到了。她的对手不满地咩咩叫起来。“该死的，杰弗。现在看来，我真该给你起名叫无序，你这小混——”

外头阳光普照，波光粼粼，天上几乎一点云都没有。这一天真的跟很多人说的风景如画一模一样。

史蒂芬的厢车嘎吱嘎吱地开过碎石车道，停到跟木栅栏平行的地方，木栅栏环着她的房子，保护着她大部分的财产。现在，史蒂芬妮停了车，牵着杰弗里——主要是拖着——回到他的围栏里，等又被安全地固定到那儿，他发出了声大概算是快乐的山羊叫。

“嗯，这就是我今天的运动量了。”史蒂芬呼出口气，然后又靠到栅栏上大口喘着气。轻描淡写地说，把一只山羊拖过玉米地，再装到辆厢车里，然后送回它的围栏里，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无论如何，她这几天本来就没多少力气。

“现在，我只用盯着某个四条腿的麻烦精就行了。”史蒂芬妮从栅栏上爬起来，蹒跚地朝房子走过去。“更糟糕的是，这个麻烦精还会顶嘴，不知怎的，她听话的程度也就比山羊好那么一点点吧。”她脑子里的一个声音跟她说，甜贝儿只是非常非常天真而已，史蒂芬妮不该怪她。“抛开这些气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甜贝儿呢，更别说处理她显著的魔法天赋了。”

史蒂芬妮大声喊出来，希望至少立马能有个回应。“甜贝儿？嘿，你还在外头吗？”她从楼梯上到门廊，扫视院子和房子的一侧。

这些地方似乎没有金属小马跑来跑去，或者头被水桶卡住，但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假设甜贝儿。除了好奇心，不管是什么让这个失控的机器决定干什么，她发现，甜贝儿能集中注意的时间，都在大大影响她干的这些事。

“甜贝~儿。出来~！喂？”史蒂芬没看到她的任何踪迹。虽然她不太否认甜贝儿确实进屋了的想法，但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不太可能。

院子里的动物都安静祥和，所以现在她排除了仔细检查院子的选项。

史蒂芬皱起眉头，转身进屋。不管她又要处理什么乱子，她只希望，首先，这个乱子是无害且在室内的，或者至少很容易处理。

但是，她一进屋，却没看到在厨房等她的甜贝儿。

“哼……”史蒂芬立马开始扫视周围。“她下楼了？”她现在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她还是非常期待甜贝儿能在门口等着的。

“出来，我知道你不是我这两天产生的幻觉，所以出来吧。”在史蒂芬妮脑袋里，地下室那件事还记忆犹新——灯泡没有不在闪的，不可能的事接连发生——一切都太真实了。“我数到十，等我数完，你最好就到这儿来！”

史蒂芬停到地下室楼梯那儿，然后呻吟着跺了下脚。“甜贝儿！？你最好在这儿的某个地方，不然……不然你就被禁足了！”她顿了下。“或者……”

甜贝儿纯粹只是因为兴奋，就失控地咯咯笑起来，她终于从巨大的树叶堆里把脑袋探出来了。她眨眨眼，望着明显是在找她的史蒂芬妮走进去。

“她没找~到我，”她边唱，边咯咯地笑。

甜贝儿笑着从树叶堆里跳出来，然后转个小圈，又钻回去。柔软的树叶堆在空中炸开，吞没了她，然后她从另一头冲回到院子里的另一堆树叶里去，把它们破坏得更彻底了。她全程都笑得比以往厉害多了。

乐子！我喜欢这么多乐子！甜贝儿咧嘴笑起来，感觉自己现在完全理解了这个词和它的复杂性，几乎像是她生来就懂一样。

然后就是跟史蒂芬妮玩躲猫猫的恶作剧，不知道从哪儿就蹦出来了。这个主意只是在她脑袋里突然蹦出来——虽然她以前总是听史蒂芬的话——但她还是没法抗拒。

这太棒了！甜贝儿想。她转过头，还在全速跑着，又发现另一堆树叶。“目标达成！”甜贝儿欢呼一声，她的腿把她成功地弹到空中，就在撞到她的树叶目标之前，她把身子缩成一个球。

院子里剩下的树叶堆周围满是低沉的咯咯笑声，直到最后，小机器挣扎的四肢和可爱的脸蛋才重新浮到表面。

“哇哦，”甜贝儿赞叹道，她依偎在树叶堆里，陶醉在这种奇怪的满足感里。树叶脆脆的，有时候湿湿的，甚至有点痒，但也软软的。树叶堆和奔跑都让她惊叹，甚至无法抗拒，但躲猫猫还是更胜一筹。她也有一丝内疚——就是跟她破坏史蒂芬妮可怜的房子和哈尔差不多的感觉——但这次的感觉似乎没有之前的那么糟。实际上，那些事也很有意思，虽然似乎有点奇怪。

甜贝儿静静地坐着，想着。她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金属眼睑在阳光里漫不经心地眨着。“内疚，不应该总是很糟糕的感觉吗？为什么我以前不可以干这样的事呢？我猜我不可能没干过。在我改变之前，我没那么聪明之类的。嗯……”

她的一切都是如此让她困惑。

甜贝儿边想，边看向身边，眼睛扫过树叶和上头各种各样的颜色和纹理。她的蹄子懒洋洋地把它们推来推去。她甚至在树叶上做了个有趣的小图案，甜贝儿觉得模模糊糊地看着像一张笑脸。

“哦好吧！”她不确定她是怎么改变的，但这件事没像困扰史蒂芬妮一样困扰着她。甜贝儿沉思了一小会儿，她是不是应该更担心一下这件事。我应该吗？逻辑告诉说不……但可能应该吧。她感觉，不确定性是最困扰她的东西。不知怎的，她觉得根据自己的想法给某些事下决定不应该这么难。

她在树叶堆里翻了个身，眼睛又落到头顶的天上去。

“哼，天空：从地球看到的大气层与外层空间区域。大气层……？臭氧层，平流层……云彩，太阳，曙光……”甜贝儿望向地平线，机械虹膜放大。

“好漂亮。”

突然，就跟按到切换开关了似的，甜贝儿感觉被这番景象迷住了，几乎就跟她知道的这番景象让她困惑的信息一样。她的信息写道，天空通往“外太空”，但她看不到，不管她怎么放大、聚焦，都看不到天空的边缘。

“可能我需要次升级，”她沉思道，皱起眉头。

她记忆里的信息，还不太够解释这些东西，也不够很多其它事。要是有更多能跟这些信息匹配的图片，那就太好了，但她能看的参考图片真的太少了。

“哼唔，真……恼火。”甜贝儿模仿了下史蒂芬——她生气的时候——发出呼呼的声音。然后她，接着不情愿地，不断盯着太空。

从始至终，她都在想，她到底是怎么变得跟现在这么不一样的。

“所以，我为什么变了呢？我不知道。史蒂芬似乎为我俩想得够多了。我很高兴我现在知道……我……哼。”甜贝儿也不确定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史蒂芬妮确实没说过。“哦，我可以无视我的程序了！这就是我不一样的地方，对。虽然我……不确定我现在为什么能做到这点。”史蒂芬的解释让她困惑，她提到过闪电是原因，但也提到过那是不可能的，说这似乎是反直觉的。

甜贝儿在树叶堆里滚来滚去，想着为什么一切都是这样——不只是她自己——同时抬头看着天空。“无论如何，我应该趁早顺其自然。”她停下来。“我记得我以前做的所有事都……”甜贝儿在心里看着她过去的画面。

这些是她的记忆。她的旧事。至少，它们跟记忆的定义大概相符。

她发现，它们都不在那儿了。有一些空缺，她做过的事的日期在这几年里相当分散。它们的分辨率……各不相同，有些记忆只有音频，但在那些有动态画面的记忆里，她几乎总是在房子里。

记忆里，房子里有时候是有装饰的，有时候除了史蒂芬之外，还有其他人。甚至还有一些在其它地方的甜贝儿，但不多。她想知道这些记忆是在哪儿发生的。

至于她平时都干什么，查过些记忆之后，她发现她似乎没干过什么。

“我走过很多路，”甜贝儿说，然后哼了声。“在房子周围。我跟史蒂芬妮说话。然后我……充电。”

甜贝儿翻过身。“嗯，那些事看着不太……有意思。但至少还不错。只是很无聊。现在事情都变得越来越好了。好吧，除了跟哈尔的那件事……还有我在地下室意外魔法爆炸的事……”地下室里发生的那件事，真是太可怕了。“我最近不想再干那样子的事了。或者其它任何无聊的事。”

虽然她这么说，但在她脑袋里，对这种叫做“魔法”的现象的好奇，还是挥之不去。

“我觉得我可以再干一次……但是……”甜贝儿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她的角。能量就是从那儿开始聚集的，至少就她的感觉是这样的。“但这件事很危险。不，我不应该……”她叹了口气——又是对史蒂芬的一次模仿——她依偎在树叶堆里，下定决心。

几分钟过去，甜贝儿欣赏着她周围的大自然。然后，有个小动静引起她的注意，她小小的机械脑袋转到那儿。她转脑袋的时候，有个小小的怪东西在树叶堆里又动起来。

“哦，哇！你真……”甜贝儿找着一个符合她现在感受的合适定义。“你真是太可爱啦！”

与此同时，甜贝儿快速扫描，想着要不要相信她脑袋里的数据库，之后，她判定这个“东西”是一条鼻涕虫。“哈，史蒂芬总说我可爱，就是因为我产生了现在这种感觉吗？我也跟鼻涕虫一样？”那似乎不太可能。“嗯，无论如何，你好呀！你是谁？哦，你会说话吗？”没收到回应，她兴奋地补充道，“我打算叫你鼻涕虫先生！”

鼻涕虫没有回应，相反，它开始伸展自己，然后又挤压，在一片树叶上滑行。

“你不会说话，我不意外，鼻涕虫先生。很多东西似乎都不会高效地交流……或者是过于高效，对哈尔来说。”甜贝儿找到了另一个只能单向对话的对象，她叹了口气，但因为这段全新体验的兴奋感，她又一直在微笑。“我想……我打算把你捡起来！我希望你不介意。”她真看不出来鼻涕虫先生介不介意，但她断定自己会很温柔，这样就够了。

鼻涕虫先生一爬到上头，甜贝儿就把蹄子转过去，更好地观察这个怪怪的生物。

鼻涕虫稍微动了动，确定它自己还活着，就没其它反应了。除非稍稍侧身爬过去是某种鼻涕虫语。

甜贝儿哼了声，然后坐起来，把鼻涕虫放到她的肩膀上。“要是你安静点，我就不介意。除了我跟史蒂芬妮，这块几乎所有东西都这样。”

鼻涕虫拉伸出好长一节身子，然后在她肩膀上移动了一点点。

甜贝儿咯咯笑起来。“哈哈，你痒痒的。”甜贝儿突然产生了个想法，她低头看向散在她周围的碎树叶堆，然后倒吸口气。“哦不！这是你的住所吗？”

鼻涕虫没有回应，但她的结论似乎很有可能。

甜贝儿摆出一副坚定的表情，喊道，“我可以解决这件事！”要是史蒂芬妮因为自己的家被毁掉就焦虑不安的话，那现在帮助鼻涕虫先生似乎势在必行。

风从甜贝儿耳边呼啸而过，她跑过院子，搜寻着更多有意思的树叶堆，还有给鼻涕虫先生的新家。她跑呀跑，最后发现了一大片……树。它们是树，它们形成的那片植被叫做森林。

甜贝儿边把镜头放大到树上，边哼哼道。“栖息水平？合适，考虑到生长植物的密度——哦！”

又一个小东西不知道从哪儿过来，正好落到甜贝儿的鼻子上。

“哦~你是什么？”甜贝儿看着这个陌生的新家伙，笑得越来越大，大到她咧得不能再大。然后，突然，这个扑腾的小东西——她到现在只能确定是昆虫的小东西——又飞起来，开始盘旋着远离她。

“嘿，等一下，回来！”甜贝儿叫道。“求求你？”

长翅膀的小东西没听她的——考虑到除了史蒂芬以外，其它东西都不怎么听她说话，这确实不足为奇。相反，它在空中用一种奇怪、低效的循环方式，颤颤巍巍地飞着。它的轨迹离房子越来越远，通向大片的森林。路上，表面画着条彩色线条的怪怪黑灰色表面，把森林劈成两半。

他要去哪儿！？甜贝儿想，她的眼睛追踪，甚至试着预测它的轨迹。

“要是你不想说话，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再离近点看看你。你好漂亮！”甜贝儿哼哼道，眯起眼睛，在脑袋的数据库里搜寻正在追赶的东西。

最后，蝴蝶蹦出来了。

“哇！蝴蝶甚至听着都很漂亮！”甜贝儿感叹一句，铆足了劲去追。实际上，她竟然很容易就追上了那只蝴蝶，虽然它会飞，但那个小家伙总是慌张地变向。除了蝴蝶，她还把自己跟森林中间，那个怪怪的深色表面定义成了……

道路或者街道。

“快要——！抓到你——！嗷，你好擅长这个呀！”甜贝儿咯咯笑起来，蝴蝶躲开了她最近一次追上她-他-它的动作。她不是真想抓住蝴蝶，只是想再看看它的翅膀。翅膀张开的时候，满是五彩的颜色，还有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的图案；真的，这种感受无以言表，但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图案。

她的身子在跑过道路的时候有一定的优势，但一回到高草丛里，就又失去优势了。

甜贝儿不断追赶，跳过高高的草丛，落到地上，打滚，然后赶紧爬起来继续追。她的金属蹄子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蹄印，给她经过的路上标出一条穿过草丛的弯弯绕绕、环环相扣的线，任何沿着走的人都会头晕目眩。

最后，蝴蝶的轨迹带着他们翻过一座山丘，然后朝着森林那头去了。

从始至终，甜贝儿几乎没有过别的想法，除了我得追上！她想知道为什么像追赶这种简单的事都能迷住她，她想着。要是我不那么想抓住她-他-它，那这确实很有意思……！哦，可能这就是小猫先生追我的原因？她想，好奇了会儿自己应不应该跟小猫道歉，毕竟史蒂芬之前跟她解释过……然后她又完全抛弃了这个想法。没门，小猫先生太坏~了。

过了似乎整整十分三十二秒，但实际只是整整十分二十二秒之后，蝴蝶终于落到森林边缘的一棵小树上。

甜贝儿倒吸口气，看到猎物终于停下来，她尖叫着猛地刹住。“哇哦。”就跟房子里小猫教她的一样——大多都是切身体验，不是合适的课程——她慢慢、小心地爬到轻轻摇晃的树枝上。

在那儿，蝴蝶在小小的树枝着陆区里弹跳，慢慢地关上、张开翅膀。

甜贝儿微笑起来，坐到蝴蝶旁边，只是望着。她存了几张蝴蝶的高清照片给以后用；它实在是太漂亮了，她根本忍不住。有意思的是，她被提示说存这种东西的空间已经溢出百分之四百一十二了。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点，但甜贝儿想知道她的数学到底怎么样，因为她对这种计算完全没头绪。笨脑子！你为什么转得这么慢？她对自己明显的缺点很生气，甜贝儿决定以后必须要问问史蒂芬这件事。

“我希望我有翅膀，”甜贝儿突然哀叹道。她咔哒一声拍完照，转过头看自己的背。

甜贝儿的背大部分都是白色的，但外壳上也有一部分灰色污渍在回望着她。她金属板之间的缝隙会跟着她每一个动作滑动、移动和轻轻摩擦。甜贝儿的结构又一次迷住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独特，还有它的低效，至少跟房子周围动物的设计比起来是这样的。

甜贝儿边哼着歌——一首叫做《Byte Block》的怪腔怪调的歌——边认真想着要是她身上有一对翅膀得是什么样子。有意思的是，像蝴蝶那样的翅膀似乎行不通。

至少，不适合她。

“好，我明白了，蝴蝶先生是靠翅膀、空气的帮助还有它自己轻盈的重量飞行的，不是靠空气阻力和气流的。噢，那就是说我不能用蝴蝶的翅膀飞了……即使它们就是我的尺码。”甜贝儿叹了口气，瘫到地上，又一次把目光锁到她头上的小虫子上。“我想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翅膀。”

她搜寻起自己的想法，找到几个似乎很贴切的单词定义，但没有图片说明，她不想作任何假设。飞行似乎很难。

甜贝儿在搜寻的时候，发现背上有条黏糊糊的绿色痕迹，她想起来了她另一个活着的怪怪朋友：鼻涕虫先生。

让甜贝儿怀疑的是，他不见了踪影。这条痕迹绕过她的侧面，朝下通到前底盘，然后连到她从史蒂芬那儿得到标记的“可爱小肚肚”那儿。

好怪呀。不应该是“下底盘”吗？或者腹部……胃……到底是什么让它这么可爱的呢？哼，这个问题要归到我要朝史蒂芬提问的“可爱”谜团里了。甜贝儿得出结论，至少，“可爱”源于观察者的感受，所以这只是个开始。

“你在这儿呀！”终于，甜贝儿发现了她逃跑的朋友。“嘿，你应该看看我的另一个新朋友。”经过精密地计算，她把她第一个朋友滑到蹄子上，然后把他放到附近的一片叶子上，挨着蝴蝶先生。

她端详了他们一会儿，确定他们可能互相没什么话可说，然后绝望地哼了声。要是他们说不了话，那我想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

“我得朝史蒂芬妮问问这件事，然后——”甜贝儿突然坐直身子，倒吸口凉气。没错，史蒂芬妮一直都在找她。“哦不！我本来不想离开这么久的。从我躲起来到现在已经过这么多毫秒了！我忘回去了！我希望——”

跟巧合似的，甜贝儿听到她那高高的两腿朋友焦急的喊叫声。

“甜贝儿，我发誓要是你现在还不出来——！听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吗？我还没决定好这段关系到底该怎么界定！但要是你还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会——”

甜贝儿猛地转身，回头看向房子。她看不到史蒂芬，但能听到她的话。

甜贝儿想起来史蒂芬为什么突然冒出来找她了，她惊慌起来。史蒂芬妮想找我。是正在找我，但我因为有意思就躲起来了。但等一下，要是我想看到史蒂芬妮，但她不在，那我会很伤心——！那也就是说史蒂芬妮很伤心！她想看到我！

甜贝儿把她所有的马达都开到高速挡，朝着亮亮的黑色表面和房子那儿冲回去。

然后她又尖叫一声，转回去。

“很高兴见到你们俩，蝴蝶先生和鼻涕虫先生！要是我们还能见面，我真希望你们愿意说说话！”甜贝儿满足地微笑起来，望着他们，然后又加速马达，冲向……家，这是她从她总结的词里挑出来最贴切的。

甜贝儿边跑，边不停喊。“嘿，史蒂芬！史蒂芬妮！请别伤心，或者害怕！或者其它我昨晚感受到的感觉！至少不要因为我，我会产生内疚的感觉的，要是你因为我变成那样的话！”危险时产生的情绪不会是愉快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史蒂芬来说——尽管情绪特别让她困惑，从各种角度来说还都没有意义，比如从数学的角度，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她已经模模糊糊学到足够多的数学原理了。而且，她很好奇，可能只是她算数非常差吧，情绪是真可能被完美地转化成数学问题的。

但什么公式能运算情绪水平呢？能用十进制运算吗？哦，我只是——甜贝儿登上滑稽的黑色表面顶上，喘着粗气。

史蒂芬妮就在房子旁边，她看着真的既焦虑又心烦。

甜贝儿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因为她发现史蒂芬的头发很乱，随机空间系数比平时高出百分之三点七。她微笑着看向史蒂芬，她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她断定，格拉多斯和哈尔也可以是她的朋友，虽然他们没那么好。

但小猫不是朋友。

“甜贝儿，我说真的！”史蒂芬妮喊道。“要是你现在还不出来，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甜贝儿第二次倒吸口凉气，听到那句话，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呃哦。”她把扬声器的音量调到最大，最大化它们的传声效率。“等等，史蒂芬，我来了！”她喊道。“我很抱歉我躲起来！”

史蒂芬妮脑袋转过去，直直看向她。

甜贝儿松了口气，因为史蒂芬妮看到她之后，也跟她一样松了口气。

但奇怪的是，它立马就变成另一种怪怪的史蒂芬妮表情。就用了一点七秒，准确地说，这是个新记录。

紧接着，史蒂芬妮还发出独特的尖叫声。“甜贝儿，小心！”

甜贝儿挑起条眉毛，很困惑，然后她往左转头，噪音慢慢变大，然后——

史蒂芬妮尖叫起来。

然后她开始狂奔。泥土都被她踢到身后。

但等她跑到道路上，全都已经太晚了。

路边停着辆车，司机在外头站着，一只手内疚地放到脑袋后头。她正在低头看着她刚撞到的东西。

史蒂芬妮一到现场，就立马跪下来，倒吸口凉气。她一只手捂住嘴巴，不确定到底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甜贝儿被车撞了。

史蒂芬妮在门廊清楚地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但她即使跑近，也不敢相信。现在，靠近看，也没法帮她接受这件事。

甜贝儿浑身无力，四蹄朝天，最糟糕的是，她一动不动了。粗看，除了左脑，她大部分地方几乎完好无损。那块可能就是她被车撞到的地方，或者可能是她撞到人行道的地方，但她的左耳、大部分脸和头板都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她左眼的摄像头也碎了。

“我真的好抱歉，史蒂芬！我没有看，我-我正在关掉音乐，准备开进你的车道，然后，我抬头看，撞到她。哦不……她为什么在外头？”

史蒂芬妮眼含热泪，什么都看不见。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只手托起甜贝儿的头，感受着她剩下的彩色鬃毛。她已经听不懂那个人跟她说的话了。等那个人不再说话，她终于用袖子擦干泪水。史蒂芬妮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是爱丽丝，她的嗓音甚至都还没被注册到甜贝儿的数据库里。

“哦我的天哪，爱丽丝，这是——”史蒂芬妮咽了口口水，不确定该说什么。说话就是战争。“你还好吗？”她终于勉强说出话来，意识到她的朋友可能因为这场事故很受伤。

爱丽丝表情受伤地转到路边那个破损的机器上。“对，嗯，我很好。我就是有点害怕。机械甜贝儿……会好吗？”她猛地皱起眉头，表情更悲伤了。“……我把她彻底毁了，对吗？听着，我会原价赔偿的。我知道这个机器和你所有的东西都超级贵，但我已经存了些钱了，而且——”

史蒂芬妮噎住笑，摇摇头。“不！不，你根本不用那么干，爱丽丝。听着，这——甜贝儿比那……复杂得多……”她停住话，不确定该怎么说下去，或者应不应该接着说。

我不能只是告诉爱丽丝……甜贝儿是活着的来龙去脉。对吧？嗯，甜贝儿几乎，或者说肯定是有自我意识的。我——史蒂芬妮的思绪断了，回头看向甜贝儿瘫软的身子。她默默寄希望于任何强大力量的存在，但事实还是如此。

听到史蒂芬的拒绝，爱丽丝坚定地摇摇头。“没门，你爱那只小小马，我得赔给你。”她尽全力表现出安慰的表情。

“不用。担心。但是谢谢你，”史蒂芬尖锐地回应道。她眼睛紧紧盯着甜贝儿，感到泪水又涌回到脑海里。“都会好的。”她一只手开始悬到甜贝儿上。“我就是得……就是得修好她。对。”

史蒂芬妮很确定就不是这回事。她抽了下鼻子，啜泣起来。她不是那种情绪化的人，或者至少她不这么觉得，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完完全全就跟坐过山车一样。

突然，爱丽丝在她朋友旁边跪下来，拥抱她。“史蒂芬？嘿，都会好的！来，我们抱她起来，带到屋里看看坏成什么样了？”她弱弱地皱起眉头，帮史蒂芬妮站起来。“我很确定你那儿有个备用的磁通电容器，对吧？”她完全能看出来她朋友彻底崩溃了，但转念一想，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意义。当然，机械甜贝儿可能是她最喜欢的机器，但在她的社交圈，史蒂芬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类型。

爱丽丝露出来一个鼓励的笑。“我们之后把酒和冰淇淋全都请出来，好吗？都会好的，我保证！”

史蒂芬妮紧闭双眼，集中精力。爱丽丝安慰的话根本帮不到她，因为她不知道来龙去脉。

不止是个机器坏了的问题，比那严重得多。

她感到孤独。

无论如何，比一个人跟动物和机器住在一个大房子里，还要孤独。

“对，你说得对，”史蒂芬妮勉强说道，她坚定内心，不再心烦了。“帮我把她放到你车里。我抓她前腿，然后用我前面抵住她的脑袋。你抓她后蹄。”

爱丽丝坚定地点点头，按指令动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们就在车里系好了安全带，后座放了个看着像甜贝儿的机器。

“所以，为什么甜贝儿在外头？你之前不还吹牛说她位置馋鼠什么的有多棒吗？”爱丽丝瞥了史蒂芬一眼，然后认真停车。

史蒂芬妮紧张地吸了口气，还没等车停下就跳出去。“参数！”她隔着车顶喊道。“你说的是参数！听着，这很复杂，从那场暴风雨开始，她就一直在出故障。记得吗？”

爱丽丝惊讶地看着她朋友移动的速度，努力跟上。“暴风雨？哦，对！那就是我路过的原因，她的新鬃毛和尾巴，我全做完了，还有一些配饰！嘻-嘻。”在她们把坏掉的机器抬进屋的时候，她真的嘻-嘻了一声，还朝史蒂芬做了个鬼脸。“看，我带了顶毡帽过来！还有个小烟斗！但没浴袍。反正也没有……”

史蒂芬妮朝她的朋友笑了一下，但又摇摇头，立马恢复严肃的表情。“好吧，鬃毛和尾巴……谢了，爱丽丝，我很感激。”毫无疑问，爱丽丝是个怪胎，史蒂芬妮总是能跟上她奇怪的思路。至少，她感觉她大多数时候能跟上。“我还很抱歉发生了这种事。杰弗里逃出去之后，我就应该多看着点她的。”

“没门！你不该说抱歉，这全是我的错……杰弗在这儿？”爱丽丝歪起头，进屋后环顾起四周。“哦，动物杰弗里。有一瞬间，我以为你说的是杰弗。呃，所以哪个是动物杰弗里……？”她边问问题，边跨过去一只流浪猫，那只小猫懒洋洋地趴在满是阳光的地板上。

“山羊，”史蒂芬说，打开地下室的门。“嘿，格拉多斯！”她四处搜寻她剩下的助手，但却收到了另一个助手的欢迎。

“史蒂芬宝——宝宝贝，欢迎回家，小甜心！”哈尔的光学光束满是活力，但是鲜艳的紫色，不是他经典的深红色。

史蒂芬妮在楼梯底下停下来，既生气又不耐烦地看向哈尔，然后她呻吟地接着走过去。“我发誓我已经把你关了。”

哈尔笑起来，听着像个黏糊糊的房地产经纪人，或者酒吧里的混蛋。“宝贝，你的做法恰恰相反——”

爱丽丝打断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史蒂芬宝贝！？哦我的天哪，史蒂芬，你都对哈尔干嘛了？”

史蒂芬妮呻吟起来。“别这么晃甜贝儿。我干嘛了？我什么都没干！甜贝儿才是那个——”她咬起嘴唇，打断了自己的解释。“无所谓了，帮我把甜贝儿放到桌子上就好。”

爱丽丝斜了史蒂芬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格拉多斯，请到这儿来，”史蒂芬喊道。

“史蒂~芬，你不需要她，你有我！听着，让你和我——”

史蒂芬按下墙上的开关，哈尔讨厌的声音消失了。“哦谢天谢地，我再也受不了了。”她一只手忙着梳理头发，另一只手收拾工具，整个人已经忙起来了。

那边，爱丽丝，笑得直倒到桌子上。“哇哦，那都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切掉他？我能说，他进步很大。”

史蒂芬妮咆哮起来。她几乎想再回应一遍她不负责的事实，但她很快就改变想法了。她还没决定好如何，或者是否应该告诉其他任何人甜贝儿的事；她自己都还在努力消化这件事。

“嗯，我没有。他——暴风雨——呃……”史蒂芬皱起眉头。“我真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变成那样了。但他的人格一直都在随机变化。昨晚他还是施瓦辛格呢，呃。嗯，对，但是为什么呢？可能他被……黑客攻击了，我不知道。”

爱丽丝又斜了她朋友一眼，她看着她小心地、几乎是爱意满满地开始拆卸甜贝儿周围的外壳。“我……知道了。”史蒂芬的行为让她有点怀疑，但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儿来的。史蒂芬为什么要瞒着事情？“所以，专家，我们在找什么？自从上次帮了你的忙，我恐怕就不太了解这种小装置了，但至少，我保证不会碰周围任何的红色大按钮。”

史蒂芬勉强露出个弱弱的笑。“疯狂科学家一零一号准则，永远不要把红色大按钮放到周围。我不确定为——我的意思是，我都不知道我们到底能不能把活干完了。”

“你叫我，史蒂芬妮？”格拉多斯拉长声音说道，终于滑进来了。

史蒂芬妮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我需要——”

“格拉多斯！你好呀！”爱丽丝看到发光的橙眼，跳了起来，立马被史蒂芬房子里她第二喜欢的烦人东西吸引了注意。“成功捕杀雪儿（Chell，游戏《传送门》系列主角）了吗？”

格拉多斯荡到右边，盯着正在靠近的被判定成麻烦的客人：爱丽丝。“哦，万岁，是你……”史蒂芬妮专门在格拉多斯的单元里，写过几句怼爱丽丝的话，格拉多斯挑出来一句。“雪儿？你提到她可真有意思呀。这个世界上，所有我最希望给个痛快的人里，你是唯一一个能媲美第二名的。我想我在这附近有一块第二名的小红丝带颁给你……”

爱丽丝咯咯笑起来。“甚至比讨厌惠特利还要讨厌我？”

格拉多斯假装叹了口气。“嗯，他不是人类，不是我期待你——”

“安静，你们俩！”史蒂芬喊道。“我在努力救——我的意思是，我在努力修好甜贝儿……”她盯着爱丽丝看了一会儿——她没有盯格拉多斯，因为没意义——试着传达事情的严重性。“格拉多斯，把电路测试仪给我。”

“当然，”格拉多斯回应。

爱丽丝看到机器和人一块开始工作，就按她的要求闭嘴了。但是，她还在观察。

“史蒂芬妮，有什么急的？”爱丽丝靠到工作台上，打量那只被毁掉的小小母马。“我知道甜贝儿很棒，但……”她打住话，感到她朋友散发出来的严肃气场。

“急？我得快点儿，不然她就——！”史蒂芬妮咬起嘴唇，差点又滑倒。她不擅长保密，或者一心二用。但她真得抓紧时间了，而且针对爱丽丝的好奇心，还得回应些什么。

史蒂芬尽力慢慢抬起头。“我必须得……立马检查一些部件，爱丽丝。比如她的电池？要是它们开始泄露怎么办？”她一意识到她真得检查一下那些东西，心里就升起来一阵恐慌。

“我真的，真的需要安静安静……还有独处，才能集中注意。暗示。”史蒂芬猛地用头朝楼上做了个不那么小的动作。不管甜贝儿是不是安然无恙，爱丽丝在场都非常容易让人分心，还容易把事情变得复杂。

爱丽丝眨了下眼，然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所以我没法扮演实验室助手了，对吧？”她问道，已经退到楼梯那儿了。

史蒂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勉强露出来一丝微笑。

爱丽丝读懂了暗示，暗示确实非常明显。“好吧好吧！我明白了，老板。既然如此，我就去楼上干点什么当作道歉吧。”她笑得合不拢嘴，兴奋地拍起手。“那样可以不？”

史蒂芬的笑大了些。“行，没事，爱丽丝。谢谢你。就……在那儿等我上去。”

“呜呼！”爱丽丝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梯。“格拉多斯，来，我们去做蛋糕。”

格拉多斯已经为它的造物主调试好了电路测试仪，还用程序立马运算出它对“蛋糕”这东西的蔑视程度。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要是我能用神经毒气充满整个房子来了结你，那我肯定会这么干。那会非常甜蜜……甜蜜。我刚在想什么来着？对，让我们去做蛋糕。我要拿点老鼠药……”

房子其它地方的声音越来越小，楼下只剩下史蒂芬妮一个人。

爱丽丝离开屋子之后，任何沉默都震耳欲聋，再加上一动不动、支离破碎的甜贝儿，气氛甚至更糟了。

史蒂芬妮呻吟一声，双手按住脑袋两侧，然后赶紧开始工作。好吧，开干。她先是开始尽可能仔细地检查她损坏的小小朋友。

“甜贝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试了一次，但没成功。

甜贝儿看着很可怕，但没那么糟糕。被撞到的地方似乎是她的脑袋，对人，这是毁灭性的，但对一个处理器装在其它地方的机器，可能是幸运的。

她脑袋左侧的面板被撕掉，露出来内部的机械和电子结构。

史蒂芬一只手摸着她朋友的脑袋。幸好外部创伤就到此为止，至少她身子看着还好。她开始拆除甜贝儿屁屁上的侧板，想确认是否存在进一步的内部损坏。

史蒂芬妮一直都在很温柔、小心地工作，一点没有粗暴的样子。

我在干什么？我搞不懂甜贝儿，甚至都不知道要是我真发现什么故障了该怎么办！用她的电脑重启甜贝儿可能是种选择，但史蒂芬甚至没法开始思考要是这不起作用，或者甜贝儿里头有什么需要更换的该怎么办。这是怎么运转的？难道甜贝儿……呃，噼里啪啦化的时候，就能使用不属于她的部分了？那他妈都不是个词。

尽管史蒂芬对她到底该干什么既迷茫又恐惧，但她还是坚定意志。

可能我得运行一遍诊断，把她的主板从机械部件上拆下来。但那会伤到她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史蒂芬眨眨眼，差点就释然地倒下去——她看到甜贝儿的脑袋上在闪光。

或者更具体点，是甜贝儿脑袋上的洞里在闪光。

史蒂芬扔掉螺丝刀，不再拆甜贝儿屁屁上的侧板。她朝裂开的空腔里看去，正好看到一团紫色火花在两个部件之间跳跃。

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史蒂芬说，“甜贝儿？你在吗？”没有回应，她不得不劝自己别抱太大希望。

闪光和火花可能代表任何事。

史蒂芬检查了她觉得它可能的来源。突然，她发现了什么东西，史蒂芬眯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发现的东西。甜贝儿体内……她脖子里的机械装置和马达之间，连着几条浅紫色水晶。它们甚至还把几条电线围到了更深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嘀咕道。

史蒂芬妮很好奇，但没多想，她用螺丝刀戳了戳水晶。她以前修过很多机械和电器，当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的时候，用螺丝刀随便戳一戳它们，立马就能说明你修不好它了，但她忍不住试试。

让她震惊的是，有股微小的电流波动在甜贝儿的底盘荡开，把史蒂芬妮吓得一跳。

“啊！”

地下室满是尖叫声；准确地说，有两个。一个是史蒂芬妮的，她既惊讶，又措手不及，第二个是甜贝儿的，声音很大，很痛苦、害怕。

“哦——哦！哦！啊！好疼，好疼！”甜贝儿本能地用两只前蹄伸到脑袋那儿，拼命想缓解脑袋里积累的压力。实际上，只用了一只蹄子，因为她的左蹄几乎跟脑袋一样疼，她似乎不想朝右伸蹄。

“让它停下，史蒂芬！史蒂芬，让它停-哈！”一切都感觉不对劲、糟糕、崩坏起来。她甚至都不确定史蒂芬妮在哪儿——不知怎的，她的视野变得一团糟——但甜贝儿还在呼唤她，大声喊叫，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哭是什么。

“甜贝儿！甜贝儿，没事，我在这儿！撑住，撑住，尽量别动！哦我的天哪我好抱歉——”

甜贝儿可以看到、感受到她左前腿是断的，她肩膀的马达试着把它抬起来的时候，它的末端无力地悬着。甜贝儿的其它部分伤得似乎轻一点，至少用她奇怪的糟糕视野看来是这样的。她脑袋很疼，是最疼的部位。因此，她最后才发现她两只眼睛的摄像头是受损的。

史蒂芬妮还是站在那儿，跟她说话。听着像在试着让她冷静下来。

甜贝儿几乎没注意到，虽然史蒂芬妮两只手都按住她了。

甜贝儿只能把全部注意集中到她脑袋那儿，顾不得那股撕裂疼，还有她能记起来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了。发生什么了？她突然想到。但是为什么？怎么做到的？轿车，汽车：一种用于在道路上长距离行驶的大型设备。

甜贝儿终于搞懂了，但这帮不到她。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只有史蒂芬妮。

“甜贝儿，求求你，你受伤了！躺好，就当是为我？来吧，我能帮忙，但——”史蒂芬努力让甜贝儿保持不动，防止她从桌子上摔下来。

甜贝儿一直都在试着别再让脑袋疼了，即使史蒂芬请求她别动。她试着施加压力，或者摇头，甚至想试着逃跑，但最后一个办法有点难，因为史蒂芬还在她身上趴着呢。

有东西让她头疼，她必须得找到它。

“史蒂芬！让它停下！让它——哦，这样就好多了。”甜贝儿不再挣扎了。把某个东西，她体内的某个东西关机之后，痛苦完全消失了。她不确定自己干了什么，但很确定自己可以再调回去。重要的是，她已经把所有……痛苦都停了。

不幸的是，她所有的触觉似乎都消失了。她再也感觉不到东西了。

“我好多了！嗯，相对来说……”甜贝儿又抬起腿，伤心地朝她碎裂的镀层和闪闪发光的内部结构看去。“麻麻的。哼，怪怪的词。”

“哦我的天哪，甜贝儿。你还好吗？哦谢天谢地，我以为发生最糟糕的事了。”史蒂芬妮在甜贝儿旁边弯下身子。她想抱抱她，但又不敢动她。

“发生最糟糕的事了？我不明白。”甜贝儿端详她的朋友，又慢慢点头。

“是……我之后解释。先别动，我们还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不想让你受更多伤了。”

甜贝儿试着集中感觉，她歪起头，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松了。“但我不会再受伤了，史蒂芬。啊哦，我又动了。哦，史蒂芬，好疼呀！至少我找到关机键了……但我为什么会受伤呢？是什么让我受伤的？我的数据库说是神经元发出电信号！”甜贝儿又抽泣起来，她对这种感觉记忆犹新。甜贝儿断定，她也不喜欢哭。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哭都做不到，但哭的痛苦反应，肯定不是她能受得了的。“为什么它们都那么坏~？”

“嘘~，现在没事了。你……把它关了？那太好了，我猜。听着，我能修好你，所以别担心。只是需要点时间，好吗？我没有备用零件之类的东西。要是备用零件能起作用的话……”她希望它们能起作用，但它们会被用到一个正在哭的机器上，虽然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这么搞似乎会让事情复杂起来。“哦我的天哪，要说的太多了。你那时候正在外头干嘛？不，等下，无所谓了，没事，我有点想不过来。”

甜贝儿盯着史蒂芬，试着不打断她，跟上她说的所有话。不知怎的，她总是感觉她的“伤心”越攒越多。等史蒂芬说完话，甜贝儿抓住她的胳膊，靠近肚子，紧紧贴到上面。甜贝儿已经不哭、不受伤了，她被迫得出结论，史蒂芬的焦虑就是让她害怕的原因。

史蒂芬妮低头盯着甜贝儿，只是看着她。她用她空着的手安抚机器的侧面，试着思考到底该怎么办。她从来没有照顾过其它像这样出了事故的东西。

“没事的，甜贝儿——”史蒂芬开口道。

“嘿，史蒂芬！你想要巧克力或者柠檬吗！？”爱丽丝突然从楼上大声喊道。

甜贝儿抬头看向声源，楼梯顶上，她伤心地发现她脖子的马达似乎坏了。“哦，那是谁呀，史蒂芬？”她嘀咕道。

史蒂芬妮感觉她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巧克力！”她喊道，希望爱丽丝没听到其它声音。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回应说，“好！”史蒂芬妮才放松下来。

甜贝儿眨着眼睛，看向保护地靠到她身上的人。从史蒂芬的姿势和之后的表情来看，她也有点高度紧张。“那是谁呀？”她觉得那个嗓音听着很熟悉。

史蒂芬妮看向甜贝儿，想着说什么最好。“那是……爱丽丝。她是我的朋友，经常跟我们的其他朋友一块来看我。”看到甜贝儿茫然的表情，她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你……记不记得爱丽丝？她就是总叫你‘机械甜贝儿’，想教你东西的那个人。从你……改变之前，你就没见过她了。”

听到这些话，甜贝儿瞪大了眼睛。瞪大的是她剩下的那只。“她教东西？”她像做梦一样问道。

史蒂芬眨眨眼，然后她意识到她可能说错话了。一个有感知能力的机器，从爱丽丝那儿学东西，毫无疑问，最后会变得跟一个叫做《飞出个未来》的剧里的角色，班德（Bender）一样。“呃，嗯……是教些东西，但不多。你已经知道这些事了，所以问她这种问题就没意义了，对吧？诶……把刚才的话忘了吧，甜贝儿。现在，我得把你限制到这张桌子上，你明白吗？你受伤了，我们还不够了解你，不能冒险挪动你。”

甜贝儿几乎要张嘴反对再待在地下室的主意，但又闭上了嘴。一种感觉在她心里生长，她很快就发现是她老但不友的老友：内疚。

“史蒂芬妮，我可能犯错了，但我觉得我应该道歉。我需要道歉！我背着你……躲着你……但我只是想找乐子！”

史蒂芬妮边说话，边捋顺甜贝儿的鬃毛。“没关系。你被原谅了，好吗？跟你刚才闯的祸一样。但你得开始多多思考，或者至少在做事之前问问我……到你更了解自己为止。这话有道理吧？”

甜贝儿猛猛地点点头，或者说是试着点点头。“肯定！非常肯定，史蒂芬妮，谢谢你！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情感上的，无论如何……我在外头也玩得很开心。我甚至还交了两个朋友。”

“哇，等下。你遇到人了？”史蒂芬妮脸色煞白。

甜贝儿顿了下，然后弱弱地摇摇头。“不，不是人，或者人类，它们是一只蝴蝶和一只鼻涕虫。它们不喜欢说话，只喜欢干你说的人类不会干的事，但无论如何，我试着让它们说话。我觉得试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史蒂芬妮边工作，边听着她的机器跟她讲的遇到昆虫的故事，全程她都经常不得不捂住脸笑。

“那听着……太棒了，甜贝儿。提醒到我得更详细地跟你解释低等生命体跟高等生命体的区别了。”

“哦，好的！”甜贝儿喊道，然后问，“我不是生命体，因为我不是活着的？”

史蒂芬妮竖起来一根手指，什么都没说，然后勉强说，“那很复杂，甜贝儿。”看来，她已经后悔她之前没深思熟虑过的解释了。“现在就叫你机械生命体吧。”

楼上传来平底锅碰撞的声音，史蒂芬妮抬起头，不再看她孩子气的朋友。

“嗯，听着，甜贝儿，我现在要去跟爱丽丝谈谈——”

甜贝儿大吸口气。“我也能去吗！？我想见见她！”一个新的对话伙伴真的很吸引小马，还让她非常兴奋。“我赌她甚至有跟你我一样最喜欢的东西！我会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然后问她最喜欢——”

“甜贝儿，不。不不不。”史蒂芬妮平静地摇摇头，一只手托住甜贝儿的下巴。“首先，你现在不能动，记得吗？其次……”她目光滑向地板。“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事，好吗？”

甜贝儿端详起她朋友疲惫、有点困惑的表情，这表情清楚地说明，她的人类处理器正在非常努力地思考。

“为什么？”甜贝儿单纯地问。不要让史蒂芬过热……哦，等下，人类没有处理器？好吧数据库先生，我真的开始怀疑你对你的信息来源有多不了解——

“嗯，很复杂，”史蒂芬回应道，打断了甜贝儿脑袋里跟自己打架的思绪。“跟我们聊过的你特别、独一无二还有……不可能的特点有关。基本上就是说，我们可能不得不秘密保护你了。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告诉我的朋友们，我猜，还有一些人，但不要急，好吗？机器人、赛博格（“Cyborg”，即机械化有机体，指任何混合了有机体与电子机器的生物）和无人机现在在媒体上是热门。”

甜贝儿皱起眉头，或者说是摆了个差不多的表情。史蒂芬说的话没什么意义。保护我？那是什么意思？“就像……是……会伤到我的吵闹金属机器！？”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她记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已经……昏过去了？对，虽然她不知怎的失去了知觉，但创伤还是又让她感到害怕。

“哇，别紧张，甜贝儿。现在没事了，这儿不会有东西伤到你的。”史蒂芬妮用一只手稳住这副小小的身子，防止她从桌子上晃下去，或者踢到任何工具。“也许，可能有吧。相信我，好吗？待在这儿，保持安静，我马上就回来，然后我们详细聊聊。”

甜贝儿伤心地呻吟一声。“好吧……我会的，史蒂芬。我相信你。”然后她急忙问，“你要离开多少秒？”

史蒂芬妮脸上露出来个让她安心的笑，她终于又完全站起来，朝地下室楼梯那儿走过去。“少于一千二百秒，多于六百秒。”

甜贝儿听到史蒂芬的话，咯咯笑起来，她觉得她说的话好有意思。史蒂芬妮没懂，但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她虽然看着她的朋友已经迅速登上楼梯，但还是大声喊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史蒂芬？”

“怎么了？”史蒂芬妮停到楼梯中间，微笑起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之前说的事。那听着很重要。”甜贝儿稍稍伸出身子，想看得更清楚。

“好吧……”史蒂芬不情愿地回应说。“但就这一次，然后我马上回来。”

甜贝儿接着说。“你之前提到的，关于我的‘最害怕的事’是什么？”

史蒂芬妮眨眨眼。她在努力找出个答案来。“我……害怕失去你，甜贝儿，因为你受伤了。我保证，之后会跟你多聊聊这件事的。现在就在那儿等着。”

“好吧，”甜贝儿认可说，望着她转过了拐角。失去我？我藏得没有那么好呀……哦，等下，我懂了。

虽然身子不疼，但甜贝儿又有点想哭了。

史蒂芬走进厨房，里头满是歌声、笑声，还有个讨人厌的朋友，她正在搅拌一碗蛋糕糊，整个人都在旋转。

“小贵客，请上——！（“Be our guest, be our gue—!”，出自电影《美女与野兽》的歌曲《Be Our Guest》）哦，嗨史蒂芬！楼下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了？”爱丽丝放慢旋转的速度，把碗放到柜台上，备起来给格拉多斯舀着用。“甜贝儿能修好吗？”

史蒂芬妮本来想责骂她朋友到处乱扔蛋糕糊的事，但听到她朋友提醒说，她刚刚差点失去了这辈子最让她困惑、最奇怪、最麻烦、最美妙的东西，史蒂芬妮反而给了爱丽丝一个大大的拥抱。

“对，她完全好了。至少她，呃，又能开机了。”史蒂芬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哇！慢慢来。”爱丽丝也笑起来，大大地抱回去，用跟她一样的热情紧紧抱住她的朋友。“太好了！但这是不是就是说我们不能借酒消愁了？因为我还期待着把戴尔、佩妮（“Dale and Penny”，均出自该作者的小说《A Twilight Landing》）和杰弗里都叫过来——不是山羊杰弗里——然后好好嗨一把，让你振作起来。”

史蒂芬长出口气，又站直身子。“爱丽丝，今天是星期天。我明天得上班，还得修好甜贝儿。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真不得不请你走了。但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不要”——她已经能看到爱丽丝脸上伤心的表情了——“我没有生你的气。但我今晚真的不想，也真的不能开派对。我敢打赌我们的朋友们也不能。”

爱丽丝抱起膀子，立马撅起嘴。“呸，当大人真糟。”然后她换了个挡，微笑起来。“好吧，我猜我没法跟你斗下去了。所以你真想要我立马走人？”

史蒂芬点点头。“是的，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我最好把事情都处理完。”她跟她的朋友一块朝前门那儿走。

爱丽丝回头看向还在加热的烤箱和蛋糕糊，绝望、不满地呻吟一声。“嗯，好吧，随你便了。再次对几乎一切抱歉——就是说，对财产损失抱歉。”

史蒂芬妮咯咯笑起来，把从发带里落下来的棕色卷发理到后边。“平常小事，爱丽丝。谢谢你把甜贝儿的鬃毛带过来。”

她差点就要补充说，她换完之后会立马通知她，但史蒂芬妮忍住了。

“那么，要是不再需要我，那我就走了！”爱丽丝眨眨眼睛，走到外头的门廊上，外头动物的声音传过来。“保重，史蒂芬。”她接着补充道，“替我跟机械甜贝儿打个招呼！”

史蒂芬妮差点被空气噎住。“哦-哦。当然！”她挥手告别。“哈哈，再见。”她关上门，可能关得有点太快了，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一切都结束了。好了，现在该……嗯，烤蛋糕，我猜。”

蛋糕是今晚的不速之客，但好在很容易处理。尽管如此，史蒂芬还是没特别想告诉甜贝儿她应该知道的所有事。

“我想知道有没有一本教机器……嗯，所有事情的书。我持怀疑态度……但至少爱丽丝不会在这儿，把事情变得复杂了。”至少，史蒂芬妮在剩下的时间可以放心了。

爱丽丝盯着她最好朋友的家看了好几分钟，犹豫要不要开车离开。

“哦是的，你肯定瞒了我什么，史蒂芬妮·斯贝克。”爱丽丝微笑着扭动车钥匙，发动汽车，传出隆隆的嗡嗡声。“我肯定会找出答案！桀桀桀！”

然后爱丽丝随机放了首歌，不知怎的，放的是《粉红豹》里的。

“我为什么会有这首……？”爱丽丝皱起眉头，换了首更好的歌。“现在播放的是！Heut’ Ist Meeein Tag! Heut’ Ist Mein Tag!”（视频来自Youtube，B站有搬运，【德国流行音乐】Blümchen——Heut’ ist mein Tag）

作者注：

太好——啦！

对甜贝儿来说，选Fear Factory的《Byte Block》这首歌很奇怪，不是吗？这不是我听的那种音乐（现在不再是了），但我当时正在电脑上找她能哼出来的调调，在你试着哼那首歌的时候，讽刺的是，听着很愉快。所以，我是个讽刺的好手，还喜欢讲笑话，这就是我选这首歌，不选其它歌的原因。我已经围绕她的音乐品味制定了好一段时间的计划了，希望我很快就能全覆盖完。

现在，说下正事，我真的超级抱歉在这章花了这么长时间，各位小马。我确实没太把注意集中到写作上，我不太擅长在很多很酷的电子游戏急切地想分散我的注意，还没人监督我的情况下，集中注意写作。 😡 无论如何，希望你们喜欢这一章，不觉得它太糟糕或者可怕什么的！不，还没说完（看到这个故事还没结束了吧？是的，还有更多。）所以，为什么我最后开始写这一章了呢？嗯，多年来，它只完成了一半……但这周早些时候，我自己发生了场轻微车祸，撞到了只动物。 :/ 无论如何……我回家，开始写作，想摆脱这件事，现在我觉得这毫无意义，因为你们看到我已经把这件事写到甜贝儿身上了。呃

嗯，不愉快的事已经够多了，感谢回来看我写更多故事，大家。我会更加努力的，我保证！

哦，请不要因为我伤害了机械甜贝儿就杀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