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翻译】机械甜贝儿 | 第十二章：维修（Maintenance）

十月九日星期一

甜贝儿躺在沙发上，呻吟着挪了挪身子。

整天待在家绝对是最糟的，至少她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当然，不得不提的是，她自从改变之后，就一直只在房子里待着了，几乎不出门。

尽管如此……甜贝儿还是感觉无聊。

最重要的是，她感觉非常无聊，无聊得不可思议，无聊得难以置信。

甜贝儿的伤还没好——她的脑袋和腿都缠着零散的绷带，帮她固定部件——所以她根本没什么能安全地干的事。

“我想要史蒂芬现在回家……”甜贝儿嘀咕道，接着想，要么史蒂芬妮回来，要么发生些有意思的事吧。上周的事之后，她就在接下来的几天跟自己说，她不想自己身上再发生任何有意思的事了，还说自己会安全地待在家里，直到永远。

再也没有树叶堆，再也没有蝴虫，再也没有鼻涕蝶，当然也没有道路或者车辆了。

但事实证明……她对安全的新立场，一在家无事可做就变了。

甜贝儿又稍稍动了动，扫视屋子，看向一直陪着她的各种动物。有几只小猫躺在窗边晒太阳，大多都盯着外头；有个笼子里关着几只兔子，每只都在大声地啃生菜；另一个笼子里有些小鸟在栖息处之间飞来飞去。

甜贝儿觉得她跟这些动物有很多共同点：都被关起来了，或者说都无事可做。考虑到甜贝儿从史蒂芬那儿学到，她不用跟活着的生物一样吃饭，她觉得她能干的事就更少了。更糟的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了。

电视是开着的，正在朝甜贝儿放一系列预制电视节目，就跟史蒂芬解释的一样。它们还不错，甜贝儿一开始确实很喜欢它们，但等到她只能从电视外寻找有意思的东西时，它们就没了吸引力。实际上，看电视更像是在戏弄她自己，不是在帮她充分分散注意或者有效利用时间。

说实话，大多电视节目她都看不懂。

这些水獭为什么要打架？（情节出自电影《疯狂水獭兄弟》）甜贝儿看着动画片，只能困惑地眨眨眼，因为史蒂芬已经调成固定节目了。

节目里总是有乐子，其中甚至有些能让她笑起来，但大多时候，她觉得她只是在慢慢搞清楚节目的内容。

甜贝儿哼了声，靠到她一只完好的前腿上。“史蒂芬妮爱动物，她可能会知道为什么这些水獭会骑着吸盘自行车绕着那个房间转圈吧……”（情节出自《疯狂水獭兄弟》）

史蒂芬妮确实能用容易理解的术语，解释电视里大多怪怪的事。但问题是，她大多日子都要工作十个小时，除开强制工作时间，还有十个小时的睡觉时间。这样的话，最佳史蒂芬妮时间就只剩下四个小时了，这简直是个让她没法接受的时长。

她就连工作都在整天玩科技！这让我感觉……嫉妒。甜贝儿又呻吟一声，猛地把脑袋从电视那儿甩开，转向屋子角落一堆跟迷宫一样的书。

房子里每本书都早被读过了，某些时候，它们还被详细地读了很多次，大多书都堆在房子各处，堆得高高的，高得不可思议。嗯，无论如何，那些书堆对甜贝儿来说很高。她长得这么矮当然有缺点，就跟她现在学到的一样，矮个子在她负伤的时候成了个超级大的阻碍。

精确地算到耳朵，甜贝儿高一英尺六英寸。要是把她蓬松、多彩的鬃毛也算进去，她可能会更高点。陌生女孩“爱丽丝”送来的新鬃毛和尾巴让甜贝儿很高兴，换上之后，她感觉比之前烧焦的旧鬃毛和尾巴好多了。

甜贝儿甚至认为，这就差不多够弥补被车撞的事了。

距离她被史蒂芬朋友的车撞到的事，已经有一周了，史蒂芬解释说这是场事故。实际上，汽车没有明确希望伤到她。很明显，汽车都是更没思考能力的机器，人们——比如史蒂芬——只是用它们快速地穿越距离。跟史蒂芬给她讲的那些“小说”比起来，甜贝儿周围的世界确实显得平凡至极。

甜贝儿不再盯书架，又开始挪身子，小心地动她受伤的腿。腿不疼了，准确地说，是没那么疼了，现在是麻麻的了，但一直到甜贝儿能换下它之前，她都不能冒险移动它。至少，她希望新腿能正常运转。毕竟，作为一台活着、有感觉的机器，她这种情况，据史蒂芬的话说，独一无二。

比如，史蒂芬缠到她脑袋上松松的绷带，据她说能防止灰尘进入，这可能很重要。绷带痒痒的，有点难受，但甜贝儿还是坚持下来了。

甜贝儿边揉着不舒服的地方，边回忆史蒂芬是怎么不断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不停担心她各种再出故障的可能的。这让她心里暖暖的，但要是史蒂芬妮只关注她那些怪怪的地方，那就会让她心里非常难受。甜贝儿总是坐在那儿屏住呼吸——只是比喻——等史蒂芬回家，但实际上，她已经开始害怕，她的朋友会把心思全放到自己受伤这种小事上，忽略其它正事。

“格拉多~斯。”甜贝儿叹了口气，翻身仰面躺着，望向另一台从脑袋上天花板滑过去的机器。

“怎么了，甜贝儿？”格拉多斯滑到她脑袋上合适的位置，低头朝向她。

“你真下头。”甜贝儿朝另一台机器皱起眉头，然后又翻过身面朝着电视。这句话其实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史蒂芬也是。根据她的数据库，这个词的意思很明显是低于标准的；考虑到它这些矛盾的定义，这句话很有意思。

相对而言，格拉多斯能回应她这件事就很稀奇了。把她的替换部件等来，据史蒂芬的话说，可能得要一段时间，与此同时，格拉多斯把自己调整了下。也就是说，格拉多斯现在至少能把甜贝儿当成房子里的普通访客，顶嘴，回应一些问题，还有提供帮助。

甜贝儿有点失望，她发现在对话方面，格拉多斯没有那么大的进步。

格拉多斯那只奇异的眼睛眨了眨。“感谢，甜贝儿。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甜贝儿懒洋洋地摇摇头。“没有……我要是想下去，那会告诉你的，谢谢。”

“当然。”说完，格拉多斯又转身滑走，接着打扫卫生了。

甜贝儿弯曲、活动她的前腿——坏的那条——感受着关节运转的摩擦声。

这声音让她皱起了眉头。想想还是……那么可怕，她想。她的腿从外头看是好的，但伺服系统很明显卡住了，引导她移动的稳定齿轮也已经断裂或者不在原位。

甜贝儿的伤情，让她有了改变，升级和改进自己的想法。让她惊讶的是，史蒂芬妮，她自己的建造者，在她的原始设计上，犯了很多很明显的错误。话又说回来，她从几本书里学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或者说，古人的话，对现在也适用，就跟史蒂芬妮和她说的一样。

尽管如此，史蒂芬有时候也会跟她吵谁对谁错，但甜贝儿又觉得自己肯定是对的，这让甜贝儿有点沮丧。另一点让她失望的是，她想到的很多改进很明显超出了“预算”。

部件之类，很明显得花好多叫做“钱”的东西，这完全是另一个她还没掌握的概念。甜贝儿只知道某些新闻和财经电视频道告诉她的，但她觉得很多关于钱的结论似乎相当武断。

甜贝儿哼哼着，把断腿从沙发上垂下去，耐心地等她的朋友回家。她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她确实有内部时钟，但因为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甜贝儿很难让它一直准确——时钟告诉了她史蒂芬已经走多久了。

“五分钟！？史蒂芬才出门工作五分钟？”甜贝儿呻吟道，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太棒了……”

她静静地躺了会儿，然后，甜贝儿开始用唱歌打发时间。她最喜欢的歌，绝对是史蒂芬教她的那首，虽然大多是因为史蒂芬似乎非常喜欢它。

“十万桶麦片墙上挂！一共十万桶！”（出自S03E06《惊夜无眠》）

史蒂芬妮坐在办公椅上，呻吟着挪了挪身子。整天在科技公司工作，盯着块电脑屏幕，直到回家才能做其它事，绝对是最糟的。至少，她是这么感觉的。

史蒂芬很无聊，无聊得不可思议，无聊得头晕眼花。

而且刚刚轮到她的班。

她一回家，就只有更多科技相关的工作等着她，这真没法让她放松下来，但这还不是最糟的。照顾甜贝儿，教她，嗯，生活，在她心里才是迄今最沉重的事。

甜贝儿一直在唱她开玩笑告诉她的歌，但这也没法让她放松下来。

工作的无聊，还有收拾家里烂摊子的压力……不管甜贝儿是什么，她都塞满了史蒂芬妮的脑袋。

说到这件事，用来修甜贝儿的部件，预计会在今天某个时候寄出，这可能会让史蒂芬妮松口气，也可能是个新的坏消息。

史蒂芬妮不停地咬圆珠笔的塑料头；毕业之后，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改掉这个习惯，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让她这个毛病变得比以前更糟了。

“哦好吧，甜贝儿换上新腿应该是能正常运转的，因为她能控制其它机器。至少，据哈尔身上发生的事来看是这样。很好，但要是她的身子不能，嗯，适应她的新部件……然后她就感觉不到腿了。它们会跟假肢一样。”这就是让史蒂芬妮担心的。过去的一周，她已经了解了甜贝儿很多，她了解她的情绪和身子的奇怪特质，但还是有太多她根本猜不透的事。她会不会生病呢，新部件会不会跟移植一样有免疫排斥呢，还有很多其它问题困扰着她。

她是一台机器，是的，但她是一台能区分感觉，情感的机器，按理说，她似乎是靠魔法和彩虹运转的。实际上，不管让她运转起来的是什么，很明显都是……不可能的。

“她真是个谜。”史蒂芬双手捂脸，靠到办公桌上。

“一个谜，哼？”一个嗓音问。“嗯，你知道他们说过什么，谜就是用来解决的。”

史蒂芬叹口气。“对，我猜这是实话，但要是说她神秘，那就太轻描淡写了……‘解决’任何事都是种危险的尝试和错误，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

“危险？你是什么意思？另外，你脸上全是那支钢笔的墨水。”

“是吗？哦，谢了。”史蒂芬把钢笔从嘴里拿出来，擦掉手上的污渍，做了个鬼脸。

“无论如何，说到哪儿了？啊对，嗯，这很复杂，但甜贝儿——”史蒂芬妮喘口气，抬起头，突然发现她没在跟自己说话。“杰弗，见鬼！？我得告诉你多少次，别鬼鬼祟祟地靠近我了？”

杰弗发出欢乐的笑。“鬼鬼祟祟？”

站在史蒂芬妮隔间里的男人，身材瘦长，从他的脸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他已经快三十岁了，浓密的黑胡子，跟他琥珀色的皮肤很配。他穿着经典办公服，配上条花哨的领带，让他看着完完全全是个典型的薪奴。

“不是我的错，你忙得几乎都没注意到办公室的其他人。”他又咯咯笑起来，然后扬起条眉毛，把眼镜推到鼻梁上。“我的意思是，你在工作，对吧？因为……我们还有截止日期，然后——”

史蒂芬朝她的同事皱起眉头，指着自己的屏幕。“对，我已经把所有事都检查两遍了。我即使没有，那也完全有能力边工作，边自言自语。我的意思是——听着，闭嘴，走开，好吗？我非常忙。”

杰弗耸耸肩。“我以为你已经完工了。”

史蒂芬猛烈呻吟一声，把办公椅完全转过去。“我完工了！工作已经返回来了！我只是在忙……其它东西。”她用一贯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这种语气一般是为了让他专注到任务上，别再无所事事才用的，但现在，她压力山大。

“嘿，你还好吗？”杰弗环顾四周，然后稍稍靠过来。“我不想多管闲事，但你的神经现在似乎已经紧绷一周了。”

上周末我收养了个孩子。哦，但她是个魔法机械小马，所以她更难养。史蒂芬把这个想法憋到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总是很擅长这么干。“对，我很好，杰弗。忙你的去吧。”

杰弗自顾自地点点头，喝了口咖啡，趁着史蒂芬说话，他从她的肩膀偷看屏幕。“哼~好吧，嗯，我立马就走，但我来这儿可不只是跟你死缠烂打的。”

史蒂芬停下来，没再转到电脑那儿。

“哦，有重要的事？”她嗓音带着点嘲讽。一般来说，杰弗确实只是顺便来打扰她一下，就跟她大多其他朋友或者办公室的同事一样，但杰弗也喜欢当部门里的人形自走电报机。

杰弗坏笑起来。“你的下一句话是……”

他们俩陷入漫长的沉默。

史蒂芬叹口气。“然后呢？”

“哦，当然。”杰弗又露出个非常打趣的表情。“老板娘刚刚公布了本月合作商业项目的幸运人选。猜猜这次是谁中奖。”他说完最后一个词，十分得意。

史蒂芬看到他对这个消息这么兴奋，就笑起来。“恭喜，杰弗，你值得的。”

杰弗眨眨眼，然后摇摇头。“哦，呃，其实我说的是你，但既然说到这件事，我也中了——”

“我！？”史蒂芬突然喊道，一只手放到额头上。

杰弗点点头，又笑起来，虽然笑得很紧张。“你明白了吧。但你要知道，大多数人对能有这种机会可都是很高兴的。这可能是说有加薪之类的事要发生。”

史蒂芬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你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杰弗。他们要让我出差？”过了一会儿，各种她出差去不同设施，或者可能不同国家的想法开始涌入脑海。

“我没开玩笑，我保证！”杰弗想笑，但憋回去了。

“但为什么是我？”史蒂芬妮双手捂嘴，呻吟起来，心里已经满是恐惧，想着她该怎么办。“狄安娜（Diana）可是知道我所有动物都要照顾的呀！”

杰弗的表情从高兴变成愧疚。“嗯~其实据我了解，其他人都结婚了，或者正准备结婚……”

史蒂芬妮根本不敢相信。“什么？佩妮呢？”

隔壁隔间的墙上传过来个女人沙哑的嗓音。“我要一直忙到十一月中旬，史蒂芬！”

史蒂芬又问。“呃，那杰里米（Jeremy）呢？”

杰弗顿了下，然后喝了口咖啡。“哦，他已经去了。他几周之后才能从合作商那儿回来。希望他能按时回来，策划他想办的那场大型万圣节派对吧。”

史蒂芬额头直冒冷汗，心里越来越绝望。“嗯……那你呢？你没结婚。你为什么不去？”为了强调，她一根手指责怪地戳了戳杰弗。

这时，杰弗又笑起来。“啊！对，嗯，这个问题有个非常好的解释。”然后他拖延起来。

史蒂芬这次只等他的解释等了两秒，眼睛里就烧起熊熊大火。“我向人皇发誓，杰弗，我会把那杯热咖啡泼到你的裤子上，要是——”

杰弗后退一步，疯狂地让史蒂芬妮冷静下来。“好好！我是在扯犊子。”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一只手灵巧地整理好领带。“说实话，我也要去。”

他摆出个灿烂、鼓舞的微笑。“这不是好消息吗？”

史蒂芬朝他眨眨眼，没回应他因为这件事的愉悦表情。“什么？”她皱起额头。“这没道理呀。狄总为什么派我们俩去呢？”

杰弗脸上的笑消失了，轻轻拖着步子。“我觉得这是个大项目之类的。但~是，至少我们作为一个团队，在那儿会进行得更顺利。”

史蒂芬双手抱头，杰弗接着跟她讲这次出差的细节，但她没怎么理会。哦不，我该怎么办？

是这样的，她一般会因为得照顾动物，把需要出差的技术合同都拒掉。但是，这也是她造出来格拉多斯的一大部分原因，现在格拉多斯承担了大部分繁重的家务活，还可以替她照顾好它们。所以，她在这方面省了不少心。

但我要担心的不只有动物。史蒂芬妮咬起嘴唇，脑子里想象着一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幼稚机器。甜贝儿不能独自在家待那么久！她不能。她可以吗？不，所以我能怎么办呢？她脑子里浮现出一幅可怕的情景，她的房子熊熊燃烧，火光衬着小机器在院子里的身影，衬得格外清晰。

“地球呼叫史蒂芬？喂？”杰弗俯下身子，稍稍靠到史蒂芬前面。她脸上的表情不仅仅是有点嫌麻烦那么简单了，现在成了沮丧。“你还好吗？你没疯掉吧？”

史蒂芬的眼睛朝杰弗扫过去，嘴角微微皱起来。“为什么会有人问这种话？‘你没疯掉吧？’”她脑子里浮现出甜贝儿走遍整个镇子寻找她的情景。这才是让她担心的问题。

杰弗的表情跟碗里的金鱼一样。

见识到她朋友传奇般清醒的头脑，史蒂芬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里。“要是有人疯掉，你不觉得用问题刺激他们，只会让他们疯得更彻底吗？”另一幅情景在她脑子里浮现——这次是可怜的甜贝儿坐在某个政府实验室机械师的工作台上——这情景让她心里满是痛苦。

杰弗摆了个和解的动作。“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这可能会让你看到事情积极的一面。”

史蒂芬妮翻了个白眼，努力控制住自己。“杰弗，别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是……神经紧绷。所以我才是应该道歉的人。无论如何，我只是想说，对我来说，问一件事就相当于指出问题。”

“啊，知道了。”杰弗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喝了口咖啡，然后理解地哼了声。“你要知道，我敢打赌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经意间说佩妮桌子一团糟的时候，她总是朝我皱眉……”

附近隔间的墙上传来一声喊叫。“我地方干净得很，你个白痴！”

这句话在办公室引起连锁反应，其他人都纷纷插话，笑起来，提出自己的建议。

杰弗看到自己造成的灾难，调皮地笑起来，然后他注意到史蒂芬站起来，赶紧走掉。“哦，你要去哪儿？”

等杰弗反应过来，史蒂芬已经起身走到过道那儿了，她走到一半，转过身子，但没慢下步子。“跟狄安娜谈谈这件事，然后拒掉它。”她看到杰弗举起一只手要插嘴，但她转过拐角的时候没慢下步子。

我得对甜贝儿负责。我不可能拒不掉这件事！史蒂芬大声敲响她老板办公室的门。

我不敢相信我拒不掉这件事。

史蒂芬陷回到办公椅里，小声说，“太棒了。”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杰弗把头伸到她隔间的墙上。

“怎么样？你拒掉没？”他的语气听着有点犹豫，也可能是沮丧。

主管坚定的“不”，在史蒂芬的脑子里回响。

比起想说话，史蒂芬妮更多的是愤怒，她把头发拨到脸上，尽力藏住生气的表情。“没……我会坚持的。我猜应该没事。”她呻吟一声。“我现在只用做个计划就好。”

史蒂芬妮仔细想着她的选择。实际上，她只有两个选择：把甜贝儿独自留在家，只让格拉多斯看着她，或者带甜贝儿跟着她跨越半个国家。还有第三个选择，就是辞职，但这真不是个选择。

“嘶，史蒂芬，你还醒着吗？”

史蒂芬妮从发帘里拉开一扇小窗，朝外面望。“哼？”

“我只是说，既然我们在这件事上是搭档了……你这周想吃点东西不？可能？我的意思是，当然，要把事情都规划好。”杰弗装出副相当无辜的表情，但装得不太像。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史蒂芬把手从头发上放下来，坐起身来，直盯着杰弗。最后，她问，“你刚刚是要约我出去吗？”

“比如约会？”杰弗脱口而出。他肯定是被史蒂芬妮的目光吓到了，因为他摇起头来。“不！不不不……对。”他清了清喉咙，可能是故意压低嗓音。“对，是的，”他重复道。

史蒂芬妮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哇。”她迸发出惊喜的笑。“我没想到会这样。”

她赶紧抬起头，看到她朋友的脸上混合的乐观和平静，都融化成忧郁。

“哦不不不！我没说不行，杰弗我——”她脑子里浮现出甜贝儿在家里走廊全速奔跑的情景。

史蒂芬咳嗽一声，双手规整地交叉放到大腿上。“你是让我措手不及，我最近脑子里全是事。所以……嗯，我不想说不？但我似乎不感兴趣？但是……呃……”

我紧张了？为什么我最近这么紧张。史蒂芬感觉自己的情绪和思想都一块在挣扎，脑子里满是各种想法，让她有点怯场。

“所以现在出去不合适，你是这个意思吧，”杰弗微笑着说。

“是的，我觉得是这样。”史蒂芬回以微笑。

“但这不是拒绝吗？”杰弗害羞地歪起头，灰黑的脸上露出来灿烂的笑。

史蒂芬深吸口气，熟练地把椅子转到电脑那儿。“是无限期推迟，”她实话实说，然后补充道，“但不是拒绝。”我应该再说点吗？可能吧，说实话，我从来没把跟他的关系看得高于……实际上，我没这么说，可能是件好事。

史蒂芬露出微笑，她希望这是个安慰、愉快的笑，没她感觉的那么笨拙。

杰弗朝她点点头。“我会记下来的。听着不错，史蒂芬——”他刚说完，就被打断了。

整个大办公室回响着同事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吁~！答应他！”和“太冷了！”混着其它话填满屋子，难以置信地短短响了几秒。

史蒂芬震惊地坐在那儿，她才发现刚刚屋里除了她和杰弗，其他人都异常安静。浓浓的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蛋，她想用双手捂住脸，但红得更快了。

车道上传来发动机滚滚驶来的声音，甜贝儿耳朵的马达抽搐，然后转到最高效收音位置。

“史蒂芬？史蒂芬回家啦！”甜贝儿欢呼起来，差点忘了自己不能从沙发上跳下来。她慢慢站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屁屁从高高的人类尺寸家具上滑下来。但她没跟告诉过的那样等格拉多斯来帮她。

她瘸着腿，到门口的速度照往常更慢，路程照往常更长，但她还是到了。

“史蒂芬！我看了部叫做‘布偶大电影’的电影，然后——！”甜贝儿走到家前门，停下来。她能从门边的小窗户看到外面有个人，但不是史蒂芬。

接着传来几声响亮的敲门声，然后陌生人回到窗边。

甜贝儿看着陌生人，歪起头。“那不是史蒂芬。那是谁？”她期待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这个人。但是，她确实想起来，她以前有时候能在这个房子里看到其他人。这可能是史蒂芬的另一个朋友，但她以前从来没见过他，甚至在她改变之前都没见过。

“你好？”陌生人喊道，似乎在透过窗户环顾屋内，找着东西。“里头有人吗？”

甜贝儿毫不犹豫地喊回去，挥舞着她一只完好的前腿。“嗨！你是谁呀？”哦耶，新人！我能说些特别的话吗？我好……兴奋！

门口的陌生人环顾四周，但他在水平方向没看到东西，就回头看快递单。“我有一份给……史蒂芬妮·斯贝克的快递。”

“哦，史蒂芬妮还没回家！根据交通情况，她会——”这时，甜贝儿意识到陌生人还没看到她。“陌生人人类先生，请将你的视线垂直降低三十度！我在下面。”

男人朝下看。“哦，哇。你是个机器人。”他对这件事既很惊讶，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甜贝儿朝男人笑起来，接着开始她“热情点头”的欢迎仪式。

后面传来机械齿轮轻轻转动的声音。

“甜贝儿，请从门口后退。”说话的是格拉多斯。

甜贝儿抬头看到格拉多斯在天花板上滑过来。她似乎准备用一个抓东西用的、长得像爪子一样的东西来开前门，就跟她以前做的一样。

“哦，收到。”甜贝儿按要求退到旁边。这时，她心里还满是兴奋。门开之后，陌生人站在那儿，脸上的笑看着似乎越来越兴奋。

“哇，你们俩。太神奇了。我发誓我很眼熟你们。你们是——”

格拉多斯射出一束红光，扫描装饰在他胸前的小徽章，还有上边的条形码，然后打断了男人的话。“快递员415623，迪伦（Dylan），确认。我的主人：史蒂芬妮·斯贝克，现在不在家。该设备有权签收她的包裹。现在，提供必要认证文件和笔。”

甜贝儿不再盯着陌生人，皱起眉头，朝格拉多斯看去。“嗯，那听着真的很粗鲁，格拉多斯！你甚至都没说‘请’！”甜贝儿感觉她已经把语调，还有语言模式中可能出现的粗鲁词汇处理得很好了。人类对这些东西非常敏感，但似乎还经常说，史蒂芬正在教她这一切。

“哦-哦。”陌生人，迪伦，低头朝自己的名签看，但从容地回应格拉多斯。“当然——抱歉，我是新来的，所以从来没跟助理机器人一块送过快递。”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小猫都在盯着他，然后他说，“她是个老太太？”

“史蒂芬妮的年龄不可公开。”格拉多斯稍稍往左转，朝下看。“甜贝儿，回到沙发上，别干扰我现在的指令。”

甜贝儿朝另一个机器皱起眉头。干扰？沙发？尽管如此，她还是按要求开始走开。她觉得，这是正确的行为……但她停下动作。

“我没‘干扰’。而且他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人！”甜贝儿没听格拉多斯的，她快速地跺起她那只完好的前蹄。“我只是想说声嗨，跟他说说话，问问他最喜欢什么食物，什么颜色，还有其它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史蒂芬之外的人！”

格拉多斯又降下身子。“我不会再说第二遍，甜贝儿。史蒂芬妮命令我告诉她，你所有的违规行为。并给予惩罚。”

甜贝儿喘起气来。“噢，来吧！”她没想到格拉多斯会这么说。

“哇，哥们，这太神奇了。我得搞些爆米花来。你们主人脑袋上肯定是顶了口铁锅，才能让你俩说出这种对话。”陌生人开始大笑，拿着个写字板，上面有几张奇怪的纸，递给格拉多斯，格拉多斯立马接过来，开始熟练地在纸上写字。

甜贝儿感兴趣地看着他们的动作，脑袋却朝陌生人歪起来。“铁锅？”她快速浏览了遍她找到的资料，很震惊。“史蒂芬没疯，她真的很睿智！聪明！你为什么——”

快递员似乎觉得甜贝儿非常……烦人，就无视了她，又转头跟格拉多斯说话。

“嘿，你看着跟星球大战里的机器人一样，哥们。你是，飞行机器人？等等，它们是叫驾驶机器人，对吧？”

甜贝儿正想问星星是为什么、怎么打起来的，但被打断了。

“我是格拉多斯，”格拉多斯简单回应道，把写字板还回去。“我命令你把包裹留在门内。我会监视它们，直到……哦，无所谓了。史蒂芬妮来了。”

厢车的发动机声，混着轮胎在碎石上的嘎吱声传来，两个机器转过头来，其中一个的动作还把快递员彻底逗乐了。

甜贝儿喘起粗气，立马一瘸一拐地从新人旁边走到门廊那儿。“史蒂芬！欢迎回家！我们有客人！”

史蒂芬妮似乎吓了一跳，她朝前门那儿走，看看地上，然后猛地抬起头。“什——甜贝儿，你应该在里头待着的！还有——哦，你好。”

甜贝儿停到门廊楼梯上，朝史蒂芬露出个微笑，希望能让她放松下来。“我——里头？哦……抱歉，我很兴奋，就冲出——”

“你好。我把你的快递放到门口了，你家里的机器人把名都签完了。”甜贝儿难以置信地朝男人皱起眉头。她一直都特别想认识新人，但这个人总是打断她！奇怪的是，他对史蒂芬妮似乎扫描得很仔细。可能是他的传感器坏了？她有点想知道人类会怎么解决这种问题，但她打算把这个问题放到以后再问。

“嘿，我还在说话！”甜贝儿走到快递员“迪伦”面前。“我学过，你应该先让别人说完，然后才——！哼？”她停住话，感觉自己被从背后抬起来，甜贝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被塞到史蒂芬的一条胳膊下面了。

“甜贝~儿，”史蒂芬甜甜地小声说，“现在不要，求你了。”她发出一小声不安的笑。

“女士，我得说，你的机器人真是绝了。我朋友有个玛卡雷娜舞跳得特别好的机器人，但这两个互动性太强了，听着就跟真人一样。造它们的，那个，是哪家公司？”迪伦咯咯笑起来，又把写字板递过去。“你想再检查一遍签名吗？”

“哦不不，没必要，没关系。”史蒂芬朝写字板挥挥手。“要是格拉——我的帮手签完了，那就可以了，谢谢你。”她朝男人赶紧挥挥手，然后立马走到房子里。“哪家公司来着？我忘了……已经好长时间了！太老了，你知道吧？老科技，对。哈哈哈。嗯，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哦，呃，好的。我猜你很着急，所以，祝你也过得愉快，”他回应。

甜贝儿瞥了眼，看到了史蒂芬的后背，还看到快递员在生气地瞪着她，然后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

“史蒂芬，等等，我还想……嗯，我猜我现在不想跟他说话了。”甜贝儿皱起眉头，史蒂芬把她放到屋里。“嘿史蒂芬妮，你还好吗？你表现得有点奇怪。有点像在担心什么。怎么了？”她望见史蒂芬妮靠到门上，很明显是松了口气。

格拉多斯滑过来，照常欢迎她回家。

“史蒂芬？”甜贝儿用一只蹄子轻轻推了下她朋友的腿。

史蒂芬妮深吸口气，跟如释重负了一样，然后她跪下，摸摸甜贝儿的鬃毛。

“史蒂~芬，婷吓啦！用两只蹄子理好鬃毛很不容易的！我现在只有一只蹄子。”甜贝儿从调皮的手里往后挣开，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史蒂芬笑起来。“抱歉，甜贝儿。是的，你可以说我现在脑袋里装了很多事。但我刚才紧张，是因为我发誓我告诉过你别跟陌生人说话。让格拉多斯处理这些事。”

甜贝儿朝史蒂芬呆呆地眨眨眼，试着想起这句话。“什么？不，你没说过！”她抗议道。“我会记住这种事的。我的意思是，我这一整周都想认识新人！”

“真的吗？我……哼。我觉得我最近想得太多，都变健忘了。”史蒂芬一只手挠挠后脑勺，可能是在认真思考。“我肯定是在脑袋里想象过那种对话。”

甜贝儿哼了声。“所以，你的记忆模块还在出故障，哼？”

“没有……”史蒂芬清了下嗓子。“我没出故障，你，我就是没给自己装个不遵守物理定律，还能超五倍数据容量的5TB固态硬盘。而且，我似乎记得这儿某只小马，忘记出门要擦干净蹄子的规矩了。”

提到这茬，甜贝儿后背绷直。“嘿，是的……但我说过抱歉。”她发现自己很难直视史蒂芬的眼睛，甜贝儿开始在屋子里找……能分散注意的东西。

史蒂芬又笑起来。“没关系。现在，关于陌生人，这点很重要，要是你不认识一个人，甜贝儿，无论如何，你都得防着他们，你尤其得注意这点。”说着，她把门口的箱子搬起来，带到厨房，放到那儿。

甜贝儿盯着史蒂芬，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解释。“哦……但我怎么知道该相信谁，什么时候相信他们呢？”她坐在厨房瓷砖上箱子的旁边。

史蒂芬叹了口气，边说话，边扯着大纸箱的胶带。“信任是得花时间的，甜贝儿。这个问题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我之后会解释的。这取决于你自己的判断，但……嗯，我不想用那些道理让你害怕之类的。现在，让我们——”

“等等，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甜贝儿露出警惕的表情，试着理解。

“不是一定要——”史蒂芬顿了下，转头去开箱子，但被打断了。

“因为我正在害怕我不害怕但应该害怕的东西！我害怕的东西都会让我感觉疼的！陌生人会做什么——”

“甜贝儿！”史蒂芬温柔、坚定地扶住甜贝儿的肩膀。“没关系。你不用害怕任何东西，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有道理吗？”

“哦。”甜贝儿听到安慰的话，胸口流过一股舒服的暖流。“是的，史蒂芬，有道理。抱歉我又提高音量了……”

史蒂芬咯咯笑起来。“只要你不在凌晨三点唱歌，我觉得就没事。”

甜贝儿兴奋地喘起粗气。“哇！我——”

机器从走廊滑过来，紧接着，格拉多斯跟史蒂芬妮说起话。

“甜贝儿今天违反了三项家庭政策，史蒂芬妮。两项骚扰动物罪和一项不服从命令罪。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损失。”

“告状-鬼！”甜贝儿用一只蹄子指向格拉多斯，然后朝史蒂芬转过去。“我是今天在电视上学到这个词的。”她笑了下，希望能分散史蒂芬的注意，让她别惩罚自己。

“嗯哼，”史蒂芬哼了声，脸上带着微笑。“谢谢你格拉多斯，就这样吧。”她望着大机器滑走，然后又朝甜贝儿跪下来。“这次就免了，好吗？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些箱子里有什么吧，好吗？”

甜贝儿担心的表情消失了，她松了口气。接着，史蒂芬打开快递箱。

箱子突然打开，里头满是奇怪的白色颗粒。有几百个。

史蒂芬边把胳膊伸到这些奇怪的箱子里，边开口说。“好了……现在，我觉得我们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你的腿，然后——”

甜贝儿立马就把被原谅的释然感忘掉了，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失焦，睁到了最大。

这时，史蒂芬，接着说。“——整理好之后，我们就……甜贝儿，你在听吗？你好？”几秒的沉默之后，她在甜贝儿面前打个响指。“嘿，我们在修你，傻瓜，你不想再听听细节吗？”

“那些是什么？”甜贝儿不再发呆，刚才的一句都没听到。

史蒂芬妮抓起来一把。“包装花生？”她问。

“我非常想跳进去。”甜贝儿几乎忍不住加速马达，即使史蒂芬挡住了她已经确定的跳跃轨迹。

史蒂芬扬起条眉毛。“好-的……可~能你应该晚点再跳，把你昂贵的部件装上去之后。等到我们修好你，你觉得怎么样，嗯？听着怎么样？哎呀，首先，我们得看看我们能不能修好你。”她关上箱子，咯咯笑起来。“而且我不会再让你伤到自己了。”

“噢~”甜贝儿呻吟起来，把耳朵转回去，转到最伤心垂直位置。但是，她只伤心了一会儿，因为她意识到她最新的部件终于到了。“哦我的天哪！它们到了？它们到了！我甚至都没想过思考这些箱子里有什么！”

甜贝儿用三条腿摇摇晃晃地、尽可能快地冲向地下室门。“史蒂芬，快点！”她的朋友手忙脚乱地搬起一个箱子，但还是轻松地赶上了。“我还想告诉你大概五十三个升级的点子！大多都是我从电视里学到的，但也有些是我睡觉的时候想出来的。”

“慢点，甜贝儿。我们马上就帮你修好。”史蒂芬单膝跪地，一只手把箱子稳到大腿上，另一只手打开门，望着甜贝儿赶在她前面跑进去了。“至于那些点子，我很乐意创新，但我真不觉得那些飞行方法的原理图能实现。我们在地面上待着，好吗？”

甜贝儿呻吟起来，一瘸一拐地在史蒂芬前面走着。“啊！”她感觉自己下楼和走路比上周熟练多了，即使她负伤了。“好吧。但我有其它点子，你得看看！”

“行，甜贝儿，但之后再说吧。”史蒂芬砰的一声把箱子扔到旁边的柜台上，开始把东西摆出来。“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作者注：

好吧，我又来了。新的一章，新的一天。但是说“新的一个月”可能更合适吧。嘿。再次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要是你喜欢我的故事和作品，我刚刚发了个全新的小说，很短，很甜，还非常傻。哦，是关于暮暮和崔克西吵架的，所以应该很有意思。 ^^ 链接就在下面！

I Can’t Stop!